【神魔卷】巨人之心

巨人之心

(一)

从远古开始,泰坦就用他的凿子和锤雕刻出了许许多多强健无比的男性石像,他注入的神力在这坚韧的石躯中凝聚,渐渐变成了一颗跳动的心。

当一块岩石有了心,它就变成了巨人。


塞罗就是这样被创造出来的。他原本只是辛图拉的一块极其普通的巨岩,没有思想,更不会动;而现在,他睁开了眼睛,感受到耀目的阳光在他身上留下的炽热。
这是多么奇妙的一刻,塞罗呆呆地站在他“诞生”的地方,仰望着这几近黄昏却不减丝毫威力的烈日。



“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拿上你新兵的装备,快点去避难所的佣兵营报到!”

另一位身穿重甲的巨人狠狠地推了塞罗一把,把塞罗推得一个趔趄。这名强壮巨人和他身上的重甲一样伤痕累累——看得出来,他已经无数次在战场上挥洒自己的热血,更无数次让他的敌人尝到了痛苦的滋味。

塞罗对这名巨人军官的命令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有点发愣。几件简陋而单薄的护甲和一柄生锈的剑、一面凹凸不平的旧盾牌,被忙碌的士官们塞到他的手中,紧接着他就被同胞急匆匆地推出了巨岩村的大门。

“真不知道这个迟钝的家伙是什么材质做出来的!”村子里忙忙碌碌的士兵中有人这样抱怨。


塞罗并不明白那是在说他,他抱着怀里的破铜烂铁在村外盲目地走着。他才刚刚“诞生”,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充满了未知,充满了新奇。他清楚自己被下达了一个命令,明白自己应该前往某个地方,可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到底在哪里。

他的同胞们太急于把他赶上战场了,他还来不及学习许多事情。

塞罗漫无目的地在无际的黄土山中游荡,他喜欢时不时停下脚步,去仔细观察路旁岩石的形状,或是企图看清从岩石底下一窜而过的四足龙……这个世界有太多太多的东西在吸引着他,他总希望自己能看到更多,知道更多。

他就是一个孩子,尽管他那健硕成熟的躯体并没有一丝稚嫩的味道。

就是这样一个孩子,在一条条不知名的山路间,逐渐忘了自己的任务,忘了自己该去向何方,仅凭着自己的好奇心一路向北,再向北。


塞罗最终停留在一片望不见边际的森林中。

他为这一片醉人心的斑斓色彩所失神。这里和他的故乡完全不一样,没有单调的黄土铺天盖地,有的是密密麻麻的植物,与在植物间来回穿梭的动物。这里的每一种生命都是那么的神奇,这里的每一种颜色都是那么的充满活力。

塞罗曾以为克兰蒙多的所有大陆都跟他故乡那小小的巨岩山峦一样干旱、荒凉,毫无生机。而这片奇迹般的森林告诉他:他错了。

为什么同在一块大陆上,他的故乡和这里竟是天壤之别!

满怀童心的巨人欢快地张开手臂在森林里奋力地奔跑,尽管他的步伐沉重而缓慢,每一步都带来大地的微颤;尽管周围的飞鸟走兽被他吓得四处逃窜。露水打湿了他的身体,他深深地呼吸,十分享受这种清凉的畅快。
塞罗从此爱上了这片森林,爱上了笼罩森林的每一缕晨曦,爱上了照映森林的每一点星光;林雾、雨露、溪流、瀑布,以及所有组成这片森林的生物都为他所深爱。

为什么这片森林竟会使他如此着迷?

傻乎乎的塞罗在森林里捡到了一块大石头,这块石头的颜色和他的肤色有些相似。他端详着它,努力思索他们之间的不同。

石头是冰冷的,纹丝不动;而他的身体却是火热的,里面藏着一颗跳动的心。

他拥有石头所没有的,那就是生命——造物主诸神最神圣的礼物。

而这,就是这片森林的魅力所在——无处不见的生命,或安静,或灵动。


(二)

许多年过去了,塞罗一直生活在这片森林中,从来没有离开过。

他十分喜爱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他开始一点点地感受到失落。他想不通这失落到底是从何而来的,难道他对现在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的吗?不,他的生活太美好了,以至于他把这里当成了真正的家。

有家,就应该有家人。

可惜这片美好的森林中,没有任何生物能成为他的同伴,更无法与他交谈。

他所感受到的失落,就是孤独。

这种情感就像藤蔓,一天天在他的心中爬。有时,他会坐在高大的树下,抱着自己的双膝,闭上眼睛幻想着自己是森林中的一块岩石,幻想一株株翠绿的植物从他身上的缝隙里长出来,幻想着小动物以他的身体为家,幻想着成为这片森林的一部分。

不过幻想始终是幻想,他总得睁开眼睛,继续他美好而孤单的生活。


某一天,这一切发生了改变。

一位鲁莽的矮人为了逃命闯入了这片森林。他非常狼狈,红色的头发和胡子都乱糟糟、脏兮兮的,上面沾满了凝固的血迹和沙尘。他的脸上被人狠狠划了一刀,伤口几乎从左眉延至他的下颚,血液还在不断地往外冒,湿热地顺着他的脖子向下流。无论是谁下的手,这人都一定很想致他于死地,所幸他逃过了这一劫,即便没能保住自己的左眼。

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警惕地用耳目去侦察四周;他的每一步都非常谨慎,像是在防备出人意料的伏击。他太紧张了,以至于忘了伤痛。舔一舔干裂的嘴唇,他紧紧握住他的火枪,瞄向每一个可疑的草丛。他的衣服破破烂烂,手套上都是血,不知道来自他自己还是他的敌人,粘腻的血把手套浸得沾糊糊的。

这名矮人是避难所的一位火枪手,他们的秘密基地遭到了暴风军团的偷袭。
那时还未天明,突如其来巨响惊醒了所有避难所的人。曾经坚固的壁垒,被敌人的机器投出的巨大火石攻破;曾经威力惊人的巨型守城机器,被敌军专门研制出的攻城机轰得粉碎;曾经骁勇善战的勇士们,在睡梦中被敌人击得溃不成军……暴风军团不但攻势凶猛,而且对他们的基地布局、佣兵情况相当熟悉——再傻的人都明白,他们之中混入了敌人的间谍。

恨得咬牙切齿的红发矮人,在混战中找出了那个躲在暗处的间谍,他想杀了那个可恶的家伙,然而潮水般涌来的敌军将他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狡猾的间谍趁机逃走了。

曾经安逸的基地瞬间化为了炼狱,每一秒都有无数名避难所的士兵无力地倒在血泊中,被杀入的敌军无情地踩踏着;活着的人睁开眼睛看见的是来势汹汹的敌人,竖起耳朵听见的是敌人震天的喊杀声……

基地正在崩塌,矮人和他的队友们咬紧了牙关,拼尽他们全身的力气,试图杀出一条逃生的血路。他们从未如此勇猛,从未如此嗜血,仇恨与求生的欲望让他们顽强而疯狂。他们的头上是不时断落的基地残壁,脚下是血泊中同伴成堆的尸体——尸体的数量仍在增加。

暴风军团没有打算放过任何一个避难所的士兵,矮人和他的队友们受到了敌人迅猛的追击。他的火枪从未停止向敌人扫射,但他身旁的同伴依然在不断死去。那个好斗的人类战士为了给他们殿后,惨死在敌人的乱刀之下;那个美丽优雅的精灵牧师,被敌人的大火球烧成了灰烬;那个调皮捣蛋的血族法师,被敌人的箭射穿了心脏……

矮人一直在向前杀进,他不敢回头,不敢去看同伴的尸体。泪水在他满是烟尘和血水的脸上滑出一道道痕迹,合着无尽的恨意,被他咽入腹中。

数万人的军队,最终只有他一个成功生还。


矮人逃进了这片森林,并在这森林深处迷失了方向。他希望能找到出去的路,能回到他们强大的大本营,把那个该死的间谍报告给他们的大部队,他希望能亲手杀了那个家伙为避难所的无数亡魂报仇。

可惜他始终找不到出去的路,这片森林太大,他一遍又一遍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在林中寻找出路,无奈都毫无结果。黄昏的夜鸟在空中扯着嗓子,叫得十分难听,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又或是在欣喜地等待他的死亡。他憎恶地瞪了那乌黑的生物一眼,继续艰难地前进。

森林里雾气太浓重,过于潮湿的环境让他严重破损的左眼发炎化脓了。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痛使左脸有些抽搐,他伸手轻轻地揉了揉红肿的脸,费力地扶着大树慢慢地滑坐在地上,他几近筋疲力尽了。

“谁在那儿?!”

林中不平常的动静敲打着矮人的神经,他迅速举起自己的火枪,想站起来却力不从心,身体在极度的剧痛和紧张中颤抖。

高大的巨人——塞罗拨开灌木丛的大叶子走出来,他的怀里抱着一些林中采摘的水果,表情很无辜。他忧愁了地皱了皱眉毛——如果那称得上是眉毛,又耸了耸肩,小心翼翼地说:“我……我想你也许需要帮助。”


(三)

塞罗从出生到现在,还没见过多少人,巨岩村里的同族们只在他的身边留下匆忙的身影,他甚至记不清他们中任何一人的面孔。

而现在,他的身边多了一名红发的矮人——凯尔格。


“嗨,凯尔格,你想来一杯紫莓汁吗?”健壮的塞罗拎着他刚刚摘来的一大把紫莓开心地问。

这种闪着暗紫色光的果子是塞罗的最爱,它的味道并不是非常甜,有点酸酸的,吃下去会让喉咙有种清凉的感觉。可惜紫莓的果子太小了——至少对塞罗来说是这样,一颗一颗地吃太麻烦,所以塞罗总是一次采回许多,然后将它们榨成一杯杯香甜的果汁。

“哼,只有上好的青葵蜜酒才能征服炉火村的矮人!”高傲的矮人抱着臂,扬起他满是火红胡须的下巴,看都不看那些晶莹的紫莓。

青葵是生长在慕雪山脉中的一种植物,恐怕整个克兰蒙多除了慕雪山脉以外,没有人能在任何别的地方见到它们。这种植物对于生长环境非常挑剔,只有慕雪山脉那纯净的皑皑白雪才能满足它们的苛刻要求。青葵总是藏在雪下,想要找到它们可是要花费不少的精力和时间啊。

矮人的祖先们发现了这种带刺的植物,并将它们用于酿制蜜酒。那是一种青色的酒,非常烈,蕴藏着微微的蜜香,和青葵淡淡的苦涩味道。对炉火村的矮人来说,青葵蜜酒简直就是比黄金更加贵重的东西,是他们整个矮人族的骄傲,喝不到青葵蜜酒的人生那是何等的悲惨啊!

虽然遭到了拒绝,塞罗还是顽皮地笑着开始榨果汁。


凯尔格是个聒噪的矮人,塞罗喜欢他聒噪。在照顾凯尔格的这几天里,这位红发的矮人给塞罗讲述了许许多多事情。
炉火村是凯尔格说得最多的话题之一,凯尔格说所有的矮人都在那里诞生,那里是矮人最神圣的故乡。他给塞罗描绘了慕雪山脉的圣洁,描绘了那里各种各样奇妙的生物,描绘了炉火村的热闹,还描绘了他们矮人族最精良的金属工业……每次说到这些,他就会激动得手舞足蹈,咧开火红胡须中的嘴巴大笑起来。

凯尔格一定非常为自己身为一名矮人而骄傲。塞罗这样认为。

这种自豪,在凯尔格说到第一次和第二次众神战争中英勇作战的矮人族先祖时,尤为明显。凯尔格会站直了身子,高高地昂起他的头,表情严肃且自豪。

塞罗真的十分崇拜凯尔格,因为这个红发的矮人知道的东西竟如此之多,他所描述的许多东西,与世隔绝的塞罗完全无法想象。

你一定是一位了不起的矮人。塞罗曾对他说。

那当然,我将成为炉火村最伟大的矮人!凯尔格瞪大了眼睛。

无论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塞罗相信了。


眼下,忙着榨果汁的塞罗偷偷瞧了凯尔格一眼,发现他的矮人朋友垂着头,看上去不是很有精神,不知道是不是又想到了他们被暴风军团摧毁的基地。

塞罗好奇地问过凯尔格,为什么他们要打仗。他依然记得自己才刚出生,就被同胞们推出了巨岩村赶上战场。他不喜欢这样,不喜欢战争。凯尔格向他解释了许多,从迪欧斯的创世,到诸神的纷争,到玛尔瓦多的阴谋。然而塞罗不明白,为什么诸神之间互相厌恶,不用口舌或拳脚来解决呢?为什么要号令克兰蒙多的众多生命发动战争?

凯尔格皱起了眉头,颇为严峻地说,这不仅仅是诸神互相厌恶这么简单的问题。

塞罗也皱起了眉头,他还是不明白。

算了,忘了吧……凯尔格最终只能无奈地甩手。


塞罗的头脑太简单,他记不住也想不通太复杂的东西。不管凯尔格怎么解释,他都依然不接受战争。无论众神是以什么理由发动的,他都不想去理会,他只知道战争给他最重要的朋友留下了太多伤害。

呆傻的巨人又偷偷瞧了瞧凯尔格的左眼。矮人的左眼在草药的作用下已经消炎化脓了,可它已经不能再看见任何东西,只能藏在包扎伤口的灰色布条下,一点点渗透血水。失去左眼对一名火枪手来说,是无法形容的灾难。

事实上,最让凯尔格低落的不是左眼失明,而是葬身于基地的无数同伴。有时,矮人会坐在石头上,默默地抬头遥望天空,在很长的时间里一句话都不说。那时的矮人,没了骄傲,没了自豪,笼罩着他的是无尽的懊悔与哀伤。

塞罗真希望能为朋友做些什么,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四)

塞罗的精心照料让凯尔格恢复得很快,于是矮人向塞罗提出了一个请求:将他带出森林。

并不是这片森林不够美丽,并不是在森林中的生活不够开心,并不是塞罗做的东西不够好吃……凯尔格只是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没有忘记自己那千千万万在森林之外投身战场的同伴。他拼劲全力从那被暴风军团击溃的基地中逃出来,并不仅仅是为了活命,他必须将间谍的消息带给抵抗军总部,基地的惨剧不能重演。

他的决定让塞罗很伤心。

“为什么你不留下?我们可以去北边的密林里偷龙蜜,那非常有趣,我不骗你。”巨人摊开手,耸着肩试图说服好友。

“我没多少时间,塞罗。”矮人没有看他,而是快而有条理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急着回战场?!”劝说没达到任何效果的巨人有点急躁,他朝好友吼了起来。

“我必须这样做。”作为抵抗军的一员,矮人的态度十分坚决。

“战争只会带来伤害,带来死亡!生命是多美好的东西!每一个生命的存在都应该是为了守卫其他的生命,而不是摧毁他们!”

“你说得没错,而这就是我们正在做的事。暴风军团的入侵越来越频繁,如果没有抵抗军,克兰蒙多的所有生命都将摧毁在暴风军团手中。”

发现口拙的自己实在无法留下好友,塞罗懊恼地用双手抱着头。凯尔格已经将东西收拾好了,站在一旁催着塞罗上路。


无论心中有多么不情愿,巨人依然尊重了朋友的意愿,要将凯尔格带出森林。他们在森林里走了几天,路上都没有太多的话。凯尔格在忧虑外面的战况,塞罗在闹脾气。每走一步路,他们就离分别越来越近,凯尔格明白塞罗最终会留在没有战争的森林里,而塞罗清楚凯尔格一定会奔赴外面的战场。

在那森林与外面世界的交界处,两位挚友将分道扬镳。

美丽的森林依旧那么美丽,灵动的生灵依旧那么灵动,然而塞罗却无法欣赏到。他始终在想,到了那约定的地方,他该如何与凯尔格告别。单纯的巨人悄悄地设想了许许多多种情况,想着面对离开的好友,他是该平静,还是该嚎啕大哭;想着如果凯尔格忽然改变主意不走了,那该多好!


他们在途中遇上意料之外的来客——两名抵抗军成员。凯尔格张开双臂高呼他们的名字,欣喜若狂地冲上去紧紧拥抱他们——这可是充满了惊喜的重逢啊!

“嘿,你这家伙永远都这么精神!噢……我快无法呼吸了……”

直到老战友们欢笑着求饶了,凯尔格才松开他的手,为他们介绍一旁的塞罗。塞罗有点羞涩地招了招手。这个巨人感到自己还不是那么善于融入他人,便静静地坐在石头上,不去打搅他们的重逢。

凯尔格笑得无比欢快,他的脸被喜悦冲击得一片通红。红发的矮人用结实的拳头往战友身上使劲捶了一下:“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年轻的人类男刺客做了一个“嗷”的痛苦表情,揉了揉被凯尔格痛击的胸口:“总部派我们出来,寻找那次袭击中可能的生还者。”

“是的,我们找了很久,这才找到了你。你知道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活下来?”背着大十字架的血魔女士问道。

愉悦瞬间从凯尔格的脸上消失,他嘴唇抖动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仅剩的右眼泛红起来,转着莹莹水雾。气氛忽然变得悲伤,两位抵抗军的勇士立即明白了凯尔格的意思。他们垂下头,为死去的同伴们哀悼,然后再一次俯身拥抱他们的矮人战友。

“感谢上天,至少我们找到了你。”

凯尔格抽了抽红鼻子,忍下落泪的欲望。他拍怕战友的肩,深沉地说:“很高兴还能见到你们两个。”

“噢!噢!事实上,我们是三个人一起来的。”刺客忽然笑起来。

“还有谁?”凯尔格好奇地问,他真希望能见到所有的同伴。


就在这时,一位精灵女吟游诗人一边拨开丛丛灌木向这边走来,一边说:“我找不到任何人……”

那真是一位美丽的精灵。漂亮的脸蛋,精致的五官,银丝般的秀发,还有一身华丽的服饰映着阳光……原来这世间还有如此美丽的生命。坐在石头上的塞罗有点看呆了。

可是这样美丽的生命,却在望见凯尔格时,刷地惨白了一张无可挑剔的脸。而凯尔格看见这位精灵,脸上竟也出现了塞罗从未见过的盛怒。矮人的眼睛瞪着大大的,狠狠地咬着牙,像是想要咬碎面前的精灵。他大力推开身前的战友,猛地举起自己的火枪。

“就是她!她就是那可耻的间谍!”

(五)

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

塞罗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弄昏了头,同样不知所以的还有两位抵抗军勇士。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愤怒的凯尔格就开了枪。敏捷的精灵抢先一步躲开了他的子弹,飞快地按来时的路往回逃。

红发矮人使劲甩开自己的包裹,仅拿着火枪就跟着冲了出去。

“凯尔格!”

塞罗担忧地大喊好友的名字,与刺客和血魔一起试图追上去,但他们三个被前方的两人拉下了的很长的距离。塞罗毕竟是一名巨人,身躯强壮却并不擅长于奔跑,他所迈出的步子都那么笨重缓慢。可他仍旧尽自己的所能,奋力地奔跑着,凯尔格尚未完全康复的伤势使他忧心忡忡。


巨人的担忧并非多余,凯尔格身上的伤势确实没有完全康复,在追击精灵间谍的途中,他身上的伤口都一个个裂开了。猩红的血浸湿了衣物,使伤口不断被贴在身上的粗糙布料摩擦着,疼痛难忍。凯尔格一点都不打算放慢脚步,只要再近一点,只要再近一点他就能准确地射杀那个可恶的间谍,就能为无数被出卖的同伴复仇了!

基地被摧毁的一幕幕,战友们被屠杀的一幕幕……抵抗军的旗帜在烈火中灰飞烟灭!多少心血与汗水筑成的堡垒化为了废墟!怒嚎与哭喊!鲜血与亡魂!所有的一切在那一瞬间都涌入了凯尔格的脑子,伴随着从没有尽头的憎恨!

疯狂泯灭了理智,被怒火烧红了眼睛的火枪手不顾一切地给自己加上了疾行的祝福,猛地在一瞬间靠近他的敌人。

太近了,这不仅仅是他的攻击范围,也是那吟游诗人的攻击范围。察觉到危机来临的精灵蓦然回首,惊异地发现凯尔格竟然追上了她!凯尔格再次举起火枪,精灵也迅速拿出她的竖琴!

太近了,不成功,便成仁。

凯尔格如同往日那般,准备瞄准眼前的敌人——这是身为火枪手的他做过无数次的动作,已经如同抚摸他火红的胡须那般简单。噢,是的,这个动作他太熟悉了,以致于他忘了自己所不熟悉的东西——他残破的左眼。

瞄准时的闭眼动作让凯尔格的左眼在压力下爆裂,这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剧痛让他浑身颤抖,几乎连枪都抓不稳,而他仅存的右眼也变得模糊起来!这混沌不清的世界里,他再也抓不住敌人的身影!

不成功,便成仁……


叫人胆战心寒的乐曲声响彻了这一方密林,大片大片黑漆漆的野鸦哀嚎着从林中飞散到天空,如同不详的乌云。

塞罗和两名抵抗军勇士被这一幕吓得停住了脚步。单纯的巨人从来没想到,原来那么美丽的精灵、那么奢华的乐器,竟然奏出如此寒心的声音。仰望着漫天惊慌的野鸦,他的心就像是被人狠狠盖上了一块巨岩,沉沉地坠下去。

恐惧笼罩着他,这名巨人疯了一般地用浑身力气狂奔起来。大地在他的脚下发颤,走兽吓得竞相逃窜,而他只恨自己无法飞翔,无法摆脱这笨重的双腿立马奔赴挚友身边。

当塞罗赶到时,精灵间谍已经不知去向了,气喘不止的巨人只看见他的挚友安静地躺在地上。他跑去,跪在矮人的身边。他的朋友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除了左眼和身上渐渐凝固的血迹证实了刚刚的追击与恶战。塞罗不知所措,他想摇晃他的朋友,想把他摇醒,却害怕自己过大的力量让遍体鳞伤的朋友痛苦。

“凯尔格……睁开眼睛……”

巨人用他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擦拭朋友脸上的血迹,他试着将朋友的脸摆正,然而那张熟悉的脸总在他松手后无力地倒向一边。塞罗想擦干自己的泪水,可眼泪却不断地涌出来;喉咙仿佛被堵上一样,连呼吸都变得非常困难。巨人轻轻地把手放在挚友的胸口上,他感受到了那具躯体中异常的平静——太静太静,静得如同没有生命的石头。

塞罗已经明白了。

心脏传来从未体会过的痛楚,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穿,好像被什么东西无情地撕碎,又好像被什么东西猛烈地砸得稀烂……泪水失去了控制,他轻轻地伏在挚友身上,贴着挚友的胸口,倾听着那永无止尽的死寂。这个巨人蜷成巨大的一团,痛苦地抖动起来。他无法呼吸,甚至连哭喊都做不到。

他说过,每一个生命的存在都应该是为了守卫其他的生命。可他的朋友,他唯一的朋友,他没能保护。
要是时光能倒流该多好,他一定会好好保护他,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

寂静的森林中回荡着低沉的嚎声,那是巨人的恸哭。


一只手放到塞罗的肩上,是追上来的刺客和血魔。他们凝噎着,眼睛和鼻子都那样通红,泪水同样止不住——他们已经失去了他们所能找到的最后幸存的战友。

“……让他走吧。”他们这样说。

塞罗拭去自己的眼泪,深深地呼吸,而后小心地将渐渐冰冷的凯尔格抱起来。这个从未长大的孩子,第一次表现出了稳重……与沧桑。

“我答应过……要带他出去。”

微微一愣,抵抗军的勇士流着泪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相伴着,一起穿过了密林,终于走出了这美丽又悲伤的地方。

塞罗记不清,从他踏入这片森林到现在,多少年过去了。他看着这所谓的外面的世界,彻底呆住了,完全难以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一切——昏暗的天空中没有灿烂的阳光,只有时不时飞过庞大的火石;近乎荒芜的大地之上到处是滚滚升腾的浓烟,浓烟之间是翻飞的烈火……这个世界原先是什么样的,他根本记不起来了,他只看见一片饱受蹂躏的土地。

“暴风军团的入侵越来越频繁,如果没有抵抗军,克兰蒙多的所有生命都将摧毁在暴风军团手中。”凯尔格曾经这么说过。

直到这时,塞罗才明白为何他的挚友如此急于回到军队中,明白为何当初的巨人军官这么急着把他赶上战场……他们的世界,他们共同生活的家园,正在被残酷地摧残着。

这一刻,塞罗发现他身后那片美丽的森林,以及他所过的这么多年快乐的生活,竟然变得那么虚无缥缈,好像仅仅只是一场美梦,一场转瞬即逝、终将清醒的美梦。

塞罗望着怀中挚友那冰冷僵硬的尸体,埋首紧紧地抱住他。他没能保护凯尔格,但也许……也许他能保护别人,保护那些热爱这片土地的人们。

“走吧,抵抗军还在等着我们。”强壮的巨人严肃地向他的两名新同伴说道。从此以后,这个孩子便褪去了曾经的稚嫩,他终于长大了。


当一块岩石有了心,它就变成了巨人。
当一位巨人有了坚强的心,他就成为了守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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